湘西的傩戏面具。傩是古代驱疫降福、祈福禳灾、消难纳吉的祭礼仪式。慢慢地,巫傩逐步溶入了杂技祈福、祭奠等内容,并与地方戏剧的内容融合。从本质上说,傩戏的前身是一种巫文化。图/姚昆仑
科学文化学者姚昆仑先生又有新著要推出,告我说书名为《湘西不神秘》,其中设了专章“神秘现象释疑”,叙谈湘西的神秘文化现象,诸如放蛊、悬棺、赶尸、巫傩、再生人,等等。我很好奇,对这样一些颇有历史渊源且诡异传奇的事情,作者是如何看待、又是怎样剖析的?那个“度”,不好把握啊。
索来书稿拜读,循着作者的视角和思路,一道去探寻那些现象背后的林林总总,真有豁然开朗之感。我特别赞赏作者在书中所持的观点和立场:有些谜,一直传得神乎其神,经过科学分析之后,便真相大白了;也有些谜,就人类现在的认知水平,暂且无从解释;而另一些谜,因为人们的好奇,在信息的传递中逐渐变形,成了子虚乌有的存在。科学就是这样严酷而不解“风情”,轻而易举就把一些“大师们”赖以骄傲的资本和神秘感撕得粉碎。
由此联想到很多。
记得英国作家詹姆斯·希尔顿的名著《消失的地平线》里,主人公对他的同伴说过这样一句话:当我们都不要去探讨一些事物的缘由时,我们的所见所闻或许会更有魅力。还记得曾有人批评科学,说科学的唯物论观点破坏了人们的想像空间。由于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,甚至可以预测,反倒使得我们这个世界更加单调、沉闷了。
比如,科学家看不见星星的美丽——星星在他们眼里,仅仅是一堆聚集的气体原子而已。英国19世纪的著名诗人济慈也曾抱怨过自己的同胞牛顿,说他把彩虹所有的诗意都破坏了——彩虹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光谱的排列而已。所以,在一次文学家的聚会中,济慈于碰杯时提议:“让牛顿见鬼去吧”。尤为“可气”的是,科学家爱较真的秉性,将宇宙的种种迷人之处,如神祇、天使、星座的神奇魅力,也统统消除了。
哲学家似乎更会“上纲上线”,他们说:虽然科学给我们提供了世界的真相,但在这幅从大爆炸到基因的严整画面中,没有哪里适合容纳我们的欢愉和悲苦、我们的道德诉求与艺术理想。科学所揭示的宇宙,是一个没有目的、没有意义的宇宙。科学越进步,感情、道德、艺术就越发显得虚幻。
我想,对于上述这些“非难”科学的看法,美国物理学家、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理查德·费曼一定会“回敬”一个费曼式的嘲笑。在拉尔夫·莱顿记录的费曼故事《科学家是怎样炼成的》一文中,费曼开篇即谈到,他不能同意他的一位艺术家朋友对于花的观点。那位艺术家说:“你看,作为艺术家,我用欣赏的眼光看出一朵花儿有多美,可是你们科学家,用分析的方法把花儿剖析开来看,就把它弄得索然无味了。”
就此,费曼评论道:尽管他的审美眼光可能没有那位艺术家那么精致,但一朵花儿的美他还是能够欣赏的。“与此同时,我从这朵花中所见到的东西,却要比他多得多。我能想像到其中的细胞,那些细胞里面复杂的运动也自有一种美。不光在厘米的尺度上有美,在更小的尺度上或者内部的结构上,也同样有美。”
进而费曼讲道:花为了吸引昆虫来授粉而进化出色彩,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——它意味着昆虫能够看到色彩。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:这些较为低等的生命形式也有美感么?颜色为什么会引起美感呢?所有这些有趣的问题,表明科学知识只会增加你对花的兴味、神秘感,甚至敬畏。“我真的无法理解艺术家们的想法——科学知识怎么会有损于美呢?只会增进美!”
如果说,对待未知领域的不同态度是形成不同知识体系的基础,那么,科学对于我们的生活乃至人生的意义,又可以怎么看呢?
2005年9月,美国一名正在攻读教育心理学博士学位的高中科学老师,给美国天体物理学家、科普作家尼尔·德格拉斯·泰森写了一封信,信中说,这学期他参加了一场现场辩论,主题是科学在研究中扮演的角色。大家辩论的核心问题是:“科学追寻的到底是真理还是理解/意义?”他非常希望能够知晓泰森的看法。
这位钟情于科普的著名物理学家回答说:科学既可以追寻真理,也可以追求理解和意义,这三者并不矛盾,但科学的首要目标是有效地了解宇宙的运作机制,借助这些知识,对宇宙过去和未来的行为做出可验证的预测。有时候我们可以用计算机模拟程序代替实际的宇宙,去验证科学做出的预测。如果能够准确预测大自然的行为,那我们就觉得手头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,可以转向下一个问题了。现代物理学的主要公式反映了宇宙的真理和宇宙运作的主要机制,包括量子理论、相对论、演化论、热力学理论等。这些真理让我们得以理解万事万物的行为和各种各样的现象。
然而,泰森又说,“意义”这个词很少应用于私人领域以外的地方。人们在讨论科学、科学方法和科学工具的时候,通常不会说它们有什么“意义”。但我们可以想象一种新的思考方式:利用科学来解决社会、政治和文化方面的问题。举个例子,如果你认为人类的生命是神圣的,那么毫无疑问,挽救和保存生命就应该成为我们决策时考虑的首要问题。如果假期和家庭生活能增加生命的意义,你就该利用科学的方法和工具做出决策,尽量扩大这些有利因素在生命中的占比。
这是我所看到的有关科学与人生问题的一个绝妙答案。它不禁又让我联想到费曼曾谈及的科学的另一价值——趣味,也叫做心智的享受。费曼说,倘若社会的目标就是要人们能够享受自己所做的事情,那么,科学带来的享受就会像别的事情一样重要。